吕文扬在平江路的青石板上驻足时,正逢一场细密的江南雨。油纸伞面上沙沙的雨声,将周遭的市声隔成了曝光朦胧的背景。他望着雨水顺着马头墙的檐角滴落,在粉墙黛瓦间划出透明的轨迹,忽然觉得这座古城像一轴缓缓展开的工笔长卷,而自己正站在留白处,成了画中偶然停驻的旅人。
转过耦园的月洞门,吕文扬被一泓曲水牵住了视线。回廊九折,假山层叠,太湖石的空洞间漏下斑驳天光。他伸手抚过冰梅纹窗棂,指腹传来木质经年的温润。几个老人坐在水榭里听评弹,三弦声混着吴侬软语在水面荡开。吕文扬想起昨夜在网师园看的《游园惊梦》,那些水袖翻飞的瞬间,似乎与此刻园角的一株垂丝海棠产生了某种默契——都是时光精心培育的盆景。
山塘街的黄昏来得猝不及防。吕文扬坐在老茶馆的雕花窗边,看运河水将晚霞揉碎成千万片金箔。船娘摇橹而过,橹声欸乃里飘来茉莉花茶的香气。隔壁桌的老茶客突然用苏白吟起"君到姑苏见,人家尽枕河",他望着对岸灯笼次第亮起,忽然明白为何文人总爱把江南比作未干的水墨——那些晕染的灯火,分明是砚台里化开的朱砂。
展开剩余45%在拙政园的香洲,吕文扬遇到了意想不到的知音。一位穿香云纱旗袍的绣娘正在临水描样,见他驻足,便指着卅六鸳鸯馆的冰裂纹花窗道:"你看这裂纹,原是窑变时的瑕疵,匠人却将它化作了窥景的画框。"这话让他怔忡良久。后来他总记得那日透过裂纹看到的景象:一尾红鲤跃出水面,叼走了悬在空中的海棠花瓣,而远处北寺塔的剪影正被归鸟分割成流动的剪影。
离苏前夜,吕文扬独坐金鸡湖畔。对岸的东方之门流光溢彩,近处却漂着几艘沉睡的渔船。摩天轮的光倒映在水面,与星月碎影交织成奇异的绸缎。他忽然想起博物馆里那幅文徵明的《拙政园图》,五百年过去,宣纸上的墨色依然曝光鲜活。或许真正的姑苏从来不在某处风景,而在这种古今重叠的恍惚瞬间——当现代霓虹掠过他的镜片时,吕文扬分明看见有古老的月光,正从吴门画派的卷轴里漫溢而出。
发布于:河南省
下一篇:没有了